【草根播报】汕头“二手自行车市场”乱象探访

“可幸我是失主”

10月17日，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范灵浩在QQ签名上称：“悲剧莫过于买了部黑车在学校遇到失主，可幸我是失主”。

一个星期前，他的山地自行车在校园内不翼而飞。巧的是，这部丢失的单车，几天后竟然在校园现身。

“样式、颜色等与我丢失那辆车一模一样，包括坐垫上那块污渍。”范灵浩称。他百分百肯定当天在校内D座教学楼下看到的那辆山地车，就是自己一个星期前丢失的那辆。

那天傍晚，他像往常一样将爱车锁在了第三饭堂门口的停车处。约30分钟后，吃完晚饭的范灵浩走到停车处却傻眼了：刚买了15天的山地车不见了！

“我当即就报告了学校保卫科，又立刻到东门的监控室看闭路电视，发现我的车是在18时40分被一男子从东门骑出去。”但光线太暗未能看清画面上男子的正面。

令范灵浩完全没有想到的是，自己的车竟然被同校师弟从二手车市场上买来。师弟说，他花了430元买到这辆车。

“我当初买这辆车时花了500元。”范灵浩说自己这辆车和这位师弟一样，也是从汕头电视塔附近的“二手车市场” 淘回来的。 去电视塔附近买车时，也怀疑过那里卖的车可能不是正规来路，但因为那价格实在便宜，还是买了一辆。师弟坦言。

经过协商，范灵浩补偿师弟200元，拿回了丢失的车。

范灵浩所说的“黑车市场”位于潮汕路与金凤路交接的路口附近。根据他提供的线索，记者前往“黑车市场”进行暗访。 

现场实录

 “我们都是一起的”

2011年10月19日18时30分，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，街灯已经亮了。潮汕路与金凤路交界处的红绿灯路口附近，零零散散过往着骑摩托车的、开车的、骑自行车的。

不到百米的行人绿化带附近，却聚集着四五十人。他们中有的倚傍单车站着，张望四周。有的骑着单车不停在潮汕路边的“香江家居”到金凤路路段来回逡巡，有的坐在载有婴儿的单车上；有的蹲在路边。这些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女，大都是一人推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，偶尔与几名年轻男子和几个未成年人交谈搭讪，看上去彼此很熟悉。

约10分钟后，一骑着黑色山地自行车，皮肤黝黑，扎着马尾，身着红黑相间格子衬衣的中年驼背女子，在离执勤交警约50米处的花圃边停了下来，隔着斑马线朝记者高喊：“要吗？”

此时，紧跟她子身后，一位身着小学校服、戴着红领巾的少年骑车过来，将一辆26寸女式自行车停在了中年女子前方几米处。

记者佯装挑选，走过去端详红领巾少年骑来的那辆自行车，发现该车配件齐全，但车身有明显的翻新痕迹。

记者以要购买折叠单车为由婉拒了。“要折叠的啊，后面有，很多的。”驼背女子指点记者“往后走”。记者问道，你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车，她笑，未回答。

据记者观察，卖车人中有人说着潮汕本地方言，也有些人会互相用外地方言沟通，彼此之间表现得非常熟络。

记者询问一说四川方言的中年妇女，“你们相互认识？都是一起的？”中年妇女指着对面正在卖车的男子，用普通话说：“我们卖车的都是一块的。我是四川的，他们是江西的。”

未成年女孩兜售“自己的车”

10月19日下午16时许，从香江家居门口走来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。其中一人的红色T恤上写着“汕头大学法学院”。记者随后了解到，两位女生均为汕头大学2011级学生。“是师姐让我们来这里买车的，师姐说这里的二手车比较便宜。汕大很多学生的车都是在这里买的。”

此时，一穿蓝色运动裤，白色T恤，白色校服上衣，约十三四岁的女孩，推着一辆蓝色折叠车走到记者旁边，问道：“姐姐，要吗？这车是我自己的，我想卖掉。”

11月4日，记者再次到该地点采访时，又遇到了这名女孩，不过这次她推的车换成了一辆黑色山地车。

包票有，发票没有

“骑这样来路不明的车，在路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？”记者佯装买车时发问一兜售单车的中年男子。

“我打包票，不会出事。”他说。“这车是从潮阳来的，你在汕头任何地方骑都没问题。”

但他并没有否认所售的是“来路不明的车”。

11月3日，在同一地点的暗访中，一中年妇女告诉记者，她所兜售的自行车是“自己的车”，并称“是从澄海工厂进的新车”。

“ 妹啊，说实话，我们这就是偷税漏税，所以便宜啊！但我的绝对是新车啊，名牌车。”该妇女向记者讨好。

而当记者问“有没有发票”时，卖车妇女答，“要发票就去商店里面买 ，来这里买车还要什么发票啊。”

回收旧车，什么车都要

11月3日，记者见到两个穿校服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孩被一群卖车的人包围，其中一男孩左耳夹着一支烟，用潮汕方言与卖车人对话，另一男孩则骑着七成新红色小单车，在一盘望风。

围观车贩中有人说：“110元，太贵了，便宜点。”夹烟男孩则摇摇头。

其中一车贩子告诉记者，两个男孩是要来卖掉他们骑过来的那辆红色单车的，可是开价太高，在场车贩都不愿意买。

几分钟过后，车贩们都推车散去，记者上前问准备离开的两个男孩，“你们是卖车吗？”夹着烟的男孩瞥了记者一眼，回答：“不是啊。” 随即跳上红色单车后座，两人一起骑车离开了。

男孩离开后，一年轻男子凑上来向记者推销他推着的那辆旧车，记者试探说，想卖掉自己现有的旧车。年轻男子立马说可以卖给他。

“我不确定哦，因为我的车有锈了，旧了。怕你们会不要。”记者说。

“拿来看看啊，多烂的车都要，价格不一样。”年轻男子答道。

“有锈蚀的呢？”记者继续问。

“这不怕，拿来喷一下就可以了。” 男子答。

“那你大概会给多少钱？”

“拿过来看看，准保叫你满意。我这人还是蛮厚道的。”年轻男子为了说服记者，解释自己做些处理后转手再把车卖出去，每辆车赚几十元钱而已。

“你不用核实车的来源么？你不怕我卖给你的车是赃车？”记者笑问，年轻男子机警地看了记者一眼，笑了笑，没有回答。

黑车交易与警方“躲猫猫”

香江家居的保安及附近居民告诉记者，车贩们聚集交易的时间一般在早上6时到8时，傍晚17时到20时左右。

据称，车贩子有时骑着车在潮汕路的香江家居门口，到红绿灯流动的非机动车道上，有时会跑到马路对面，还会聚集在红绿灯附近。

11月22日清晨六时许，薄雾，天未完全亮，街灯已关闭。记者站在金凤路与潮汕路红绿灯下熙熙攘攘的行人中，仔细观察发现，不少买主正是在这个时段，与车贩子讨价还价。

当日7时45分聚集的人群突然骚动，车贩子迅速骑上车四散而去，原来，红绿灯口的交警来上岗了。

交警告诉记者，他们每天上岗时间为上午7时30分。记者向交警询问有关二手自行车交易事，两名交警一直摇手，表示自己“只负责管理交通”。其中一名交警指了指潮汕路方向说，“你们想知道内幕就去问他们啊，试试会不会挨打。”

非法交易，谁之责？

车贩的经营并无相关登记证明，记者就此咨询了金平区石炮台工商所副所长许冠鹤。许副所长称，辖区里并不存在这样的黑车交易，工商所分管固定场所经营点，类似这种的流动小贩应该属于城管和派出所负责管理。

不过，许所长坦言：“存在这样的一个非法交易点，属于管理中的灰色地带，难以治理。”

记者随后联系到了金平区城管局办公室负责人，该不愿透露姓名的城管干部告知，流动车贩的交易属于非法交易，应属于公安机关打击范围，城管无权管理。并告知该位置应该属于光华派出所的辖区。

在城管局领导的指引下，记者来到光华派出所。派出所值班人身着便衣，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:“我们辖区内没有这种事，它那个地方应该是岐山派出所的管辖区。”

12月16日，记者赴岐山派出所采访，问及潮汕路香江家居一侧常有“黑车”车贩聚集一事，一名三十岁出头没穿警服的民警回答：“我们一直有打击，最近加大了力度，车贩子从两个月前就搬到对面了。”

他指的“对面”，是指潮汕路农科所一侧。潮汕路一侧以木薯路为界属于新华派出所的管辖范围。另一名40岁左右的民警以保密为由，拒绝向记者透露具体的打击过程。

12月17日，记者赴新华派出所采访。向一位警号为095364的值班警官，通报了记者实地探访掌握的详情。该警官否认了岐山派出所“两个月前搬到对面去了”的说法。“车贩子是在两个辖区之间流动的，有时在新华这边，有时候骑个单车又跑到岐山派出所管辖区去了。”他说。

他还告诉记者，潮汕路的“黑车”交易路段是有“定点定人”巡逻的。所谓“定点定人”，是派出所特派一两名民警，在辖区路段进行治安巡逻。他说巡逻队员虽然分属于新华派出所，但是实际隶属于公安分局的治安科，“平时也不需要像我们这样过来上班的。”他还指出岐山派出所也应该有警察在交易路段巡逻。

但因为车贩子是流动的，而且多利用警察上班前和下班后的时间进行交易，警官称，巡逻的警员与车贩们就像“打游击”。“那些买车的，贪图便宜，客观上纵容了赃车交易的蔓延。警方面对买卖双方的阻力，好容易抓到一方,另一方骑车就跑了。”

警号095364的警官表示，目前汕头没有正规的二手自行车市场，自行车也取消了上号。在这样的交易点买的车没有发票，没有保障，就算是丢了报案也很难找到证据。而且，按照规定，赃物价值在２０００元以上才能追究刑事责任，赃物价值２０００元以下的被抓两次的才能判劳教，而被抓一次仅能处治安拘留和罚款。

虽然不足2000元不满足立案条件，但派出所会记录下来，查获失车通知失主来认领。受访警官强调说。

受访警官还告诉记者，捉到的话，一般都是采取教育的处理方式，情况严重的才会根据《治安管理处罚法》进行拘留，最高拘留15天。

“有的人会被罚款，但是有的人就算是罚款他也拿不出来，就只能跟他说你不要在这个地方做这个事情了。”受访警官说，在金平区公安分局治安科的统一指示下，经常会有包括综合打击黄赌毒等大范围的治安行动。“卖车这种事情属于日常治安，不必动用那么多警力。”

法学专家解释:

法律上可能要负刑事责任，实际却很难治罪

“在法律上，这种自行车非法交易如果情节严重，买卖双方都可能要负刑事责任，但实际操作上却很难给他们定罪。”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刑法专家告诉记者。

该专家任教于汕头大学法学院，主讲刑法学，是广东法学会会员，兼职律师。他告诉记者，一旦证实“黑车市场”的车是“赃车”，买卖涉及金额不多，则违反《安全管理条例》，买卖双方需要承担民事责任和行政责任。其中，民事责任包括返还赃物等，行政责任包括警告、罚款和拘留等。

如若涉及买卖数量过多，可能会涉嫌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、犯罪所得收益罪(《刑法修正案（六）》将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条修改为：“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产生的收益而予以窝藏、转移、收购、代为销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饰、隐瞒的，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者管制，并处或者单处罚金；情节严重的，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，并处罚金。”)，也就是我们熟知的销赃罪。

关于上述条款中所说“买卖数量过多”如何界定，这位老师在查了半小时资料后也没有找到具体数字。

但是，他告诉记者，现实中对自行车非法交易中这样定罪的概率较小；根据法律规定，判断嫌疑人有罪的举证方在公安机关。也就是说，假如警察抓回了这些车贩，即使他们没法提供这些车的合法来源，公安部门没有证据的话也不能将他们定罪量刑。然而由于大多数人丢失自行车后都没有去派出所备案的习惯，公安部门便很难证明车贩交易的车为赃车。

加强自行车安全管理，建立正规二手自行车交易市场

“明知道是赃物，还去买，不仅卖车的人涉嫌违法，买车的人同样也要承担责任。”专家一直强调买卖双方都可能涉及犯罪。他表示“从上游的车源加强管理”是最好的解决方案，他鼓励丢车市民积极报案，希望学校和社会加强教育。受访专家说：“正式市民的需求助长了这样的违法交易。”

汕大行政管理学研三的学生的刘小勇告诉记者，自行车容易被偷是学生选择不买新车的重要原因，所以他认为学校应该增加安全监管。这既减少了赃车交易的车源，又增加了学生对于买新单车的信心。

刘小勇还提出建议，希望各区政府牵线成立二手自行车交易服务中心，为买卖双方搭建一个交易平台，通过相关手续合法交易。比如，交易双方都应出示合法有效的身份证、暂住证或户口簿，而售车人还需出示购车发票（收据），或者工作单位、属地街道、居委会等有关部门开具的能够证实车辆合法来源的证明材料，由工作人员进行网上查询审核，确定车辆来源的合法性。

（记者：秦柔琴、吴雨薇、周俊、洪敏、黄丽敏、李晨、冯雪沣；指导老师：宋骥宏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