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品文：《换钱》

换  钱

有一天，超市收银台前，一位平头男人，大概五六十岁，又粗又硬，黑白相间的短发杂乱无章。棕红的脸，像是汽车刚做过打蜡般油光反射。几道长短不一，毫无规则的皱纹深陷额头。下嵌的双眼，呆滞无光，茫然无神，滞留眼角的分泌物被炎热的气温无情风干后紧贴脸皮，难以剥落。明眼人自然而然便会想到应是缺少洗脸、擦拭所致。唇上拉碴的胡子沿人中向两边延伸至嘴角。嘟着的嘴巴叼着一张老旧的五元纸币，在鼻孔气流的催逼下，轻微的起伏晃动，犹如即将坠落悬崖的活物，不停地颤抖着身子。即便如此，也不能完全遮盖掉包在下巴有明显污渍的浅蓝色口罩。脖子挂着由绿色带子系住两边，下吊的蓝灰帆布做成的包边敞开的四方盒式储物“篮”。里面插着根外露约有二三十公分长的竹签子，“葛优躺”般无精打采斜斜地依靠在左胸膛。两只短袖，袖筒在无任何支撑物的衬托下泄气地耷拉着。肩膀不动，袖口自然便闭合不摆。就这么一个双臂缺失，素常独坐于自带塑料小椅子上，在超市外面路边等待过客施舍的糟老头，宛若木鸡站在收银台前，生怕口里的纸币掉落，只能靠着唾液粘住纸币，从齿间唇缝挤出声响来：“帮我换张五元。”

收银小妹抬头斜视，并没有被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所吓着，显然，对他早已见怪不怪，熟视无睹了。

“你这张钱又破又脏，换不了。”小妹没好气回绝。

“行行好，给换张吧。”哀怜的口吻。

“不行，换了我也找不出去，你都不要，谁还要这破钱？！”斩钉截铁，直戳要害。

“就是怕花不出去，才请你帮忙，给换吧。”继续磨叽哀求。

“不行就是不行！走开，别挡着路，妨碍到别人。”小妹毫不留情，下逐客令了。

“那我买瓶水，该给我找（钱）吧？”男人以为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”，故心一横，出此下策。

“这样也不行，我收了你的钱，找不出去，要算我的损失，公司不认账的。”原来她们收银的员工是各自保管当班的货款，自行与公司对账缴款的，收到破旧、假冒的货币要自己负责。难怪小妹这么“不近人情”说。
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，男人尽管心有千万个不甘，也不得不咬紧纸币，悻悻转身离去。毕竟外面塑料椅子所占据的位置，才是他财富来源的地方。“时间就是金钱”，耽误不得。重回原地，坐下，低头，齿唇一松，伴着吹气飘落，纸币准确入篮——哪怕是张破烂不堪的纸币——五元面值，可不小啊！不知投币的人，当时是怎么想的？

弯腰低头，篮底着地，缩脖放出带子，抬头举目，左右扫视着来去匆匆的过往行人，满怀期盼着——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。

2021年9月18日于汕头

天人作品《笑蜜蜜》之《换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