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际航海日丨隋志强： 从海员到律师的双面人生

　　天气晴朗时，驱车前往十几公里外的海边垂下一支钓竿，是成为律师后的隋志强难得的休闲时光。每当面对较大压力，隋志强总会选择钓鱼来放空自己，使自己静下心来，“每个律师肯定得有放松的方法，要不然会承受不了工作压力。”

　　等待鱼上钩的过程里，隋志强凝视着曾经无比熟悉的大海，偶尔不由出了神。虽然已经成为了一名执业律师，但隋志强黝黑的皮肤，仍带着船上的印记——这是海上强烈的日照把海员们“改造”成的肤色。

　　如今，距离隋志强第一次上船工作已经过去了六年。

（隋志强 杨心男/摄）

触摸

　　“大海是什么样子？”，这是大多数没见过大海的人们心中的疑问与憧憬。

　　2008年高考后，隋志强被大连海洋大学航海技术专业录取。大连海洋大学依海而建，上大学是隋志强首次邂逅大海。当蔚蓝的大海呈现在面前时，他很激动，心怦怦跳个不停。隋志强的宿舍也坐落在海边，“每天早上，推开窗就能看到海”。住了四年“海景房”后，大海逐渐成为隋志强一个不再陌生的老朋友。

　　2012年5月，隋志强在大四上学期便顺利考取了高级船员必须的全部资格证书，获得了到船上实习的通行证。但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对全球航运业产生了较大冲击，等到2012年隋志强即将毕业时，他已能明显感觉到航运市场的不景气。

　　“上船还是不上船？”隋志强面临着一个有些艰难的选择：上船，意味着自身发展前途未卜；转业，或使四年的努力化为泡影。

（隋志强船员时期的证书 杨心男/摄）

　　“学了四年的专业，考了那么多证。”隋志强说，“当时就想不管以后如何，我肯定要上船去体验一下这个工作，没有尝试就退缩不是我的性格。”他最终走上甲板，成为一名国际航线海员。

扬帆

　　隋志强第一次执行航行任务，便从越南起航跨越太平洋一路航行到古巴，在海上足足走了四十几天。船刚离港时，隋志强内心激动万分，“看什么都充满了新奇的感觉。”

　　离海岸线愈来愈远后，船舶便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“孤岛”。苍茫的大海上不再有网络信号的存在，切断了个人与外界的联系。除紧急情况使用卫星电话外，船载终端设备只能用于船舶与周边船舶沟通联络。

　　日复一日处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，隋志强初次尝到了枯燥的滋味。他感到自己的激情正慢慢被磨蚀，“一走就四十几天，每天都和相同的人在一起，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，难免觉得枯燥。”

（隋志强与船上同事在一起 受访者供图）

　　航行中，海上的特殊环境也向隋志强提出了挑战。大洋上时常强风劲浪，一个大浪打来，即使长度超过200米的轮船，仍难以避免摇晃。隋志强夜晚经常感到难以入眠，“像有人在左右时刻不停地拉扯你，不舒服极了。”

　　船舶离港前，保鲜库里会储存鱼肉蔬菜等食材，以备航程所需。由于蔬菜的保质期相对较短，在航程的后段，蔬果常常处于短缺的状态。“经常吃的大部分是冷冻的鱼和肉，食物越来越单调，很难适应。”

　　在大洋上航行，跨越不同时区亦如家常便饭，于是隋志强就需要不断适应时差的变化。始发港与目的港的时差有时甚至达到十几小时。“和坐飞机是两种感受，坐飞机到美国，是一次性调整多个小时，适当休息后不适应感会马上减弱很多。”

　　 “但适应船舶航行中的时差是长期的过程，加上海上航行环境有时十分恶劣，适应时差就变得更不容易了。” 隋志强说。

（船舶驾驶台 受访者供图）

　　但在海上飘荡了许多个日夜后，隋志强依然适应了船上的生活。“既然做了这行，我肯定要争取做到最好。”他立志扎根在船上，干出一番事业。在船上的四年间，他顺利从实习生升迁到了二副的职位。

彷徨

　　轮船靠港的第一时间，隋志强总会先与家人通话报平安，电话那头常常传来的是焦急的问讯。“家里那边看新闻，这边刮台风了，那边有船沉没，这边又出现海盗了，他们总会不自觉地了解与船舶海洋有关的新闻和信息。”

　　多年海员经历和扎实的专业技能，让隋志强对这些突发事件看得坦然，“开车也有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，但家里还是会很担心。”

　　“换一个稳定的陆地工作吧。”家人不止一次对隋志强说。作为家中的独生子，他能够理解父母的担忧。“在船上工作，无论做到什么职位，家人始终是照顾不到的。”隋志强心里一直有着对家人的亏欠。

　　工作愈久，他也愈深地感受到船上作业的其它局限性。“虽然可能会成为船长，却依然在船上工作。” 船员相较于陆地上的大多数职业具有一定特殊性，通常少有固定的假日，在船上工作七、八个月，便相应有两至三个月的休假期。

　　每当休假回家时，船员特有的“孤寂感”时常困扰着隋志强。假期的前半段，身心的放松与家人的陪伴让人感到由衷的愉悦。热情散去的后半段，他常常感觉焦虑与迷茫。 “与从前的朋友相聚的机会不多，他们大多工作很忙，几乎只有我在休假。”

　　“海员这个群体与社会有一种脱离的现象。”在执行航行任务的几个月间，船员长期与世隔绝，下来后常有“不知有汉，无论魏晋”的感觉。“做别的工作，时间越久，你的交际圈会越来越广，社会认地位和被认可程度会越来越高，然而海员，做久了可能也不会有很大改变，反而越来越不适应高速发展的社会。”

（夕阳下的大海 受访者供图）

　　南通大学曾组织发放一万份面向海员的调查问卷，调查显示：当前我国海员对职业社会声望的满意率仅为13%，80.5%的海运业船舶技术人员认为自身职业群体存在“留不住”的现状，超过80%被调查者不愿意让子女将来从事这一职业，仅有不足半数船舶技术人员对职业发展持乐观态度。“海员中途离职、‘弃船登陆’现象正呈现逐年增加的趋势。” 全国政协委员、南通大学校长施卫东表示。

　　隋志强扎根在海上的信念不禁动摇了，他开始有了转行的念头。

尝试

　　“转行能做什么？”多年主攻航运专业方向的隋志强陷入了茫然中，“有其他方面的能力或证书，社会才更容易接纳你。”

　　隋志强直言：“简单的我肯定不考。随便考一个大家都能拿到的证书，认可度就没那么高了，既然要考就选最难的。”他便上网搜索出国内公认相对难考和有含金量的三个证书：一级建造师，注册会计师，法律职业资格证。

　　“高考填报志愿时压根没想过读法学，做律师，以为只有文科生才能学这个”。2014年，理科出身的隋志强通过一位资深船长得知，非法学生也可以考取法律职业资格证， 考虑到对法律严谨的敬畏和个人兴趣，隋志强最终选择报考号称“天下第一考”的司法考试。

　　 “非法学、零基础，几十门学科，连续多年全国不足百分之十的通过率，一开始，心里真的没底，但不尝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行呢。” 隋志强坦言。

　　在休假的六个月时间里，隋志强开启了备考之旅。因为缺乏法律基础，他便从最基本的知识开始一点点自学。在备考的六个月中，他每天5点半起床学习，晚上11点睡觉。为了提高学习速度，他用1.7倍速看网络免费视频课程。

　　当夜幕降临，疲惫感向隋志强袭来，他依然迫使自己集中精力，“课程播放速度太快，不能走神，不然这节课一下就过了。”

　　隋志强在备考时也时常感到失落，订正题目时大片的红叉给他带来了深深的挫败感，不由感叹“我已经学了这么多，怎么还做不对这些题？”但后来，他开始意识到这些错题的价值，“这实际是自我的一种进步，能掉入出题人设的陷阱里，说明知道他想考你的是什么了，只是还没有完全掌握。”

　　2015年9月，结束司法考试后，隋志强回到熟悉的船上继续执行航行任务。自认为客观题部分答题不理想，主观题不是自己的强项，因此对通过司法考试没报多大希望。

　　12月船舶停靠巴基斯坦港口，离司考放榜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。与女朋友通电话时，他顺口问道“是不是能查成绩了？帮我查一下。”没过多久便听到女朋友电话那头激动的声音：“过了，还超出分数线30几分。”

　　隋志强觉得难以置信，甚至一度认为女朋友在和自己开玩笑，但成绩显示客观题分数确实不理想，原本信心不足的主观题却获得123的高分。

变与通

　　2016年，隋志强的女朋友，现在的妻子研究生毕业后来到汕头市潮阳实验学校任教 。隋志强随即来到汕头，进入一家资深律师事务所工作。就这样，两个东北人一起在汕头这个南方城市安下了家。

　　隋志强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，长期在瞬息万变的海上工作，练就了泰然面对诸多变化的能力。

　　他试着作为一个“汕头人”生活，学习如何泡工夫茶，餐桌上也出现了牛肉炒芥兰等当地人的食物。隋志强的妻子也逐渐适应了汕头的生活，“对比之下觉得，这边的饮食结构更有益于健康，气候更加宜居。”

　　进入律所做实习律师后，隋志强迅速开始作为案件代理人和指导老师一起处理案件，直接接触案件的整个流程。

　　不久，隋志强迎来了执业以来第一次开庭，“我从不会感到很紧张，因为在开庭前会在前期做一系列准备工作，如预估案件争议焦点，对方可能提出的问题或法官可能关注的重点，并设计好应对方案”。

　　在他看来，经过前期努力和充分准备，开庭只不过是一个顺理成章的过程。“在船上时，如果专业技能扎实，突发状况来了也是不会感到慌乱的。”

（隋志强在法庭 受访者供图）

　　虽已不在船上工作，但在船上的工作习惯和做事风格却影响渗透到隋志强如今的生活里。在船上，每个船员都有各自的责任和任务，需严格遵守各项规程。

　　成为律师后，隋志强延续了很多船上工作的好习惯，形成了自己的工作方式和原则。“建立委托关系后，就要尽心竭力地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，这是做律师最基本的守则。”

　　隋志强坦言，“大家要找律师的，肯定是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，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，才能更好的体现律师的职业价值。”对于律师这个职业，他的愿望是朴素的，“诉讼是一门艺术，努力成为一名具有工匠精神的律师，专业、专注的做好每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（隋志强担任辩护人 受访者供图）

　　“任何人皆有辩护的权利，即使是大家眼中的‘恶人’。”通常，在一些案件里，当律师选择为犯罪嫌疑人辩护，往往将面临舆论压力。“有一些老百姓，他可能会觉得你在为坏人帮忙。”

　　“但即使是犯罪嫌疑人也有他自己的权益”，隋志强说，“可能他是一个‘坏人’，但应受到多重的处罚，这是有法律规定的，你不能超过法律现行规定剥夺他应有的权利，这也为了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，是我们应该做的。”

　　事务所的同事曾评价他:“东北的汉子，坦荡直爽。”在隋志强看来，人行天地间，正直坦荡是安身立命之本，法律则是行事的准则，不容逾越和曲解。

　　“这个时候，我应当做什么？”海员的经历让它成为时常徘徊在隋志强脑中的一个问题，严谨、慎思、沉稳的工作习惯是海上经历留给他的宝贵财富，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。

　　如今身为律师的隋志强去到海边钓鱼时，偶尔想起从前在船上工作的日子，仍感激这段难得的经历对自己的历练和影响，“时间在变、角色在变，学以致用的初心不会变。”

文字 | 杨心男

图片 | 杨心男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供图

排版 | 杨心男

编辑 | 杨晓雯